Monday, December 28, 2009
《西藏生死書》讀後感
我從前對密教是有歧見的,因為讀過不少書籍,都說密教甚異於佛陀教旨。又因它的形式──祭醮禁咒之類過份紛繁,每與消災祈福有關,與佛教本身「滅執」的觀念相違,加上近代大儒章太炎亦云:「余以佛法不事天神,不當命為宗教,於密宗亦不能信。」1 所以從來沒有興趣和動力去翻閱密教經典和與它有關的著作。可是今次讀過了索甲仁波切 (Sogyal Rinpoche) 2所著的《西藏生死書》後,漸次對密教有了改觀,而且對西藏人民的個性和風俗生活都有若干瞭解,原來他們對生命和生命終結是看待得如此有特色和深度。整體說,本書拓闊了我的視野,整體上,我看到此書的宗旨其實是在教人:如何活得知覺、如何死得輕鬆自在。
本書名為「生死書」,必然與生死有關。作者在《西藏生死書》的第二章已先提綱挈領的點出了眾人不可迴避而又忌諱、畏懼、排斥的話題:死亡──「我們總有一天會死;其次,我們不知何時或如何死,而我們就把它當做藉口,延遲對死亡的正視。我們就像小孩子玩捉迷藏一樣,蒙住眼睛以為別人看不到我們。」、「生者必死,聚者必散,積者必竭,立者必倒,高者必墜」開章明義便以「無常」作為大前題,在「無常」的範圍下,任何忌諱、迴避、夢想、自以為幸福常隨我等觀念和行為,都變成了全無力量和意義。人們因不瞭解「無常」的可怕,才作出種種沒有正視生死的行為。書中常有一些名句:「今晚脫下鞋和襪,明朝不知穿不穿?」、「今晚用過了杯子,明朝不知會不會再用?」索甲在書中更引述了科學家對「生」的泉源的看法:
「每一個次原子的互動,都包含原來粒子的毀滅和新粒子的產生。次原子世界不斷在生滅,質量變成能量,能量變成質量。稍縱即逝的形狀突然出現,又突然消失了,創造一種永無盡期、永遠創新的實體。」(頁44)均令人加倍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及世間的無常。我看過一本有關生物學的書,作者說人體的細胞日日夜夜地新陳代謝,平均每七年已把整個身體完全換掉,即是說:七年前的我(身體)已死亡了,現在的我的身軀絕不是七年前的身軀。可是,以往的記憶、鏡中的影象和不知不覺的愚昧,把人人都騙了,這不能不說是另一種「癡迷」。
作者在書中除了談死外,當然也有談生。可是,索甲的談生並非條條公式和方案的去指導人們怎樣活得快樂,而是通過死,去引證生的意義。只有同時將生死共談,才能把生命說得完整。生與死實如一個銅板的兩面,兩者相依相存,不能只有一面,而沒有另一面。索甲的言生,我覺得重點是在「明白自己的心」這方面(如〈第四章.反省與改變〉、〈第四章.心性〉、〈第五章.把心帶回家〉。)心,是不斷轉變的,每一刻也沒有固定思維路線,它影響著我們在「生活」中的念頭和行為,念頭和行為便是影響「生」孰苦孰樂的東西,因此作者便有意地提出正視內心的說法。
其實人之所以在生活中煩惱恐懼,實因內心無法純淨,處事待人往往是百般思索、千般計較,因此輕鬆快樂不來。內心無法純淨的源頭是內心的「三毒」-貪、瞋、癡,推動身、口、意三方面都種下無數三毒成份的業因,於是眾生便得受苦果。現今社會長久以來都偏重科技工商發展、追逐經濟利益、計較國與國的仇恨和利害;在學校裡,只知道成績至上,成績便是生活幸福的泉源,而不知道分數以外還有甚麼意義。這些美其名叫奮鬥,可惜俱只是尋求現實享樂的行徑,對於使「肉身」安樂有利,但,對於肉身以外的精神無益。由是因缺乏於人文心靈灌溉,所以造成心靈迷失、人性淪喪,對於人性價值便多有扭曲。許多人在不知不覺中鄙視精神價值,人生便欠缺更積極、更有意義的目標,個個為目前利益,也不必增長對他人的關心,而社會亂象叢生、治安惡化,最終也得歸咎於精神匱乏,物慾熾盛所致。這些不好的情況,按佛教的理論而言就是一種妄執,樣樣都以自我為依歸,不肯放棄屬於「我」有關的東西,因此便永遠生活在「十八界」3 的器世間之中。索甲在書中提到:
「學習生活就是學習放下,害怕放下是害怕生活,當能放下時,看待事物的方式就會改變,越深刻,越寬廣。」(頁55)他說的「放下」,便是佛教的其中一項重要哲學──「捨」,如佛教《大乘義章.二》說:「內心平等,名之為捨。」同十二云:「亡懷稱捨,心無存著故曰亡懷。」可見內心平等而無執著,便是捨。如果人在生時,能捨棄對名利物慾及錯誤觀念的堅執,便能活得更快樂;人面對死亡時,能捨棄對生的狂戀,便沒有掙扎和恐懼的痛苦,所以索甲才說:「放下執著時,大慈悲心就會產生,生命便是在教我們如何發掘善心,並實現它,而生命中的逆境,都在示現無常」。(頁57) 這便是索甲在「生」方面供我們參考的道理。
「凡是不知道如何活著的人,也沒有能力面對死亡,凡是害怕面對死亡的人,其實怕的是生命」懂得生命脆弱的人,才知道生命的可貴、才會認真看待生命。生死並談,可以令人對於死亡有所準備,同時也可以剷除了長久以來蟄伏在內心深處那份對「死亡」莫名的恐懼。如果我們希望死得好,就必須學習如何活得好;如果我們希望死得安詳,就必須在心中和日常生活中培養安詳。我覺得作者最高明的地方,便是能由「生」中看「死」了。
關於死的方面,索甲提出盡量把身外之物都先分配好,並寫好遺囑,後請個律師做見證,再來就是在臨終前能「一人獨處」在一個寧靜安祥的環境裡不受任何人的干擾。我覺得在一個人臨終前如有親人、朋友在身邊的話,一定會更捨不得離開人世。所以還是一個人在安祥、無牽掛的環境裡慢慢地結束自己的生命較好,而且親人、朋友一旦哭哭啼啼,又或是說了些令自己愧咎、憤怒的說話,使臨終者生了惡心,就更不好了。當然,選擇有沒有親朋陪伴,是因人而異的,或許親朋們與臨終者都有共同信念與他/她一同祈禱、一樣安祥,這麼,一人獨處便不須要了。
我覺得從喪親喪朋的經歷中也可以學到一些知識。例如親人的死亡會強逼一個人直接正視自己的生命、強迫自己去發現尚未發現的人生目的,也可以讓一個人更關心、珍惜那些目前還活著的親人。例如去年我有一位堂兄患病去世了、兩位朋友因意外及輕生相繼離世,自己是完全沒有預計到上一次和他們見面竟是最後一次見面,現在想起來也百般無奈和感慨,誠如書中所述:「死亡是真實的,而且會毫無預警的降臨。」
《西藏生死書》還提供讀者,不僅是有關死亡和臨終的情景描述。其中有實際的方法,可以用來了解死亡的真相,並幫助自己和別人死得「寧靜而充實」,這便是索甲介紹的「頗瓦法」──把意識射入本覺的虛空中。它是一種將自己的心溶入自己所信仰的任何神明或聖人裡,欲以達至平安的方法。頗瓦法可以讓人感受到一種心靈的寄托和自我的信心。索甲在書中經常引用公元七世紀蓮花生著的《中陰聞教得度》4 ,我想此書對他的啟發很大,而他在書中也大量引述西藏僧人的生死觀和臨死態度,這些都是他親身見聞過的,令人推想到他的密宗知識是十分充實的。
此外,索甲在書中也有一些很現代的見解。例如捐贈器官問題,他是很支持的;而現代有人發明把一個人的身體或頭部冷凍起來,等到有一天醫學進步可以使之復蘇的技術,則理智地說道:「(這是)誘引一個人的神識悲劇性地增加對肉體的執著,因此會更加痛苦,並且阻礙轉世。一位上師把這種器官冷凍比喻?直接進入寒冰地獄,甚至沒有經過中陰境界。」(頁462)可見他對現代社會的動向是有關注的,不是如傳統式的西藏僧人一生只在寺院裡說教。
綜觀《西藏生死書》是一本切合於現代人的書,書中所談都是人人切身的問題。作者又能以個人的見聞和宗教去闡述生死問題,在闡述中又流露出對其他宗教的尊敬,流露出一種廣闊的胸襟。雖然書中偶有一些佛教(尤其密宗)的專有名詞,可能會令讀者茫無頭緒,但也同時具有深一層思索的意義。又書中提到的佛教修持行為,亦可令初聽聞者感到突兀。最終,這些佛事其實是要讓人人知道因凡夫意志薄弱,固此要藉念經、禪坐等形式化行為,讓生命中的「佛界」湧現,產生堅強的意志力和自省力,從而導正自己的言行舉止,所以「學佛」並非逃避現實,也非如歐美某時期的時髦潮流,更非只是精神的慰藉,而是將佛法融入現實生活中去實踐「人間淨土」。如索甲說:「一切都可以成就佛行,佛性就是活在當下, 隨時面對真我,並持續流露靈感泉源。」(頁112) 「佛性就是活在當下」即是將人間知覺化,本書宗旨也在此吧。
最後以索甲仁波切在其另一本著作《生死無懼》中的說話作結:
「我們今生此刻所做的每件事都存在著一種危險:未來可能要替現在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。所以我們要認真而急迫地,以智慧為死亡早做準備,轉化我們未來的業,避免一再掉入無明的悲劇之中,重蹈痛苦的生死輪迴。今生是我們唯一可透過修行做準備的機會,這是此生的自然中不能逃避的訊息。」
梁偉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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